B225

※連隊時期捏造

「你知道那件事嗎？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前面的少年撥開阻擋在眼前的樹叢，步伐向前方曲折窄小的幽暗通道前進，四周黑漆漆一片，衣服摩擦枝葉的沙沙聲和踩在土壤枯葉上的聲響是前行的安靜點綴。夏天很熱，濕悶悶的逼出衣服裡的汗，走在後面的少年抬手向自己搧了搧，杯水車薪的風。

這是他們在這裡的第二個夏天，上帝並沒有因他們的浮躁而仁慈的削減暑氣。

這條小徑彷彿很長，又曲折迂迴，他們左轉右拐，頭頂被碰不到的茂密枝枒包圍，落下的陰影覆蓋他們的背，讓前進的腳步染上了一層更深幽的晦暗。有些樹枝在經過時劃破他們裸露出來的手臂。不痛，一點點癢。

那樣地安靜，伸手不見五指，如果從看不見的樹叢中有東西窺視他們，偷偷覬覦他們的什麼；但是是什麼？他所深處的這片黯淡彷彿沒有止盡，但是這樣想的話那就太荒謬了，森林怎可能無邊無盡？黑暗不可能無休無止。必然有出口，他想，也有入口，就在身後，雖然他無法確定是多少公尺或者公里外。

「那你現在要去哪裡？」

「事情發生的地方。」

他猛然拉住前面少年的手臂，被阻止的少年面無表情的回過頭，波瀾不興的眼神讓他難以理解。他眨了眨眼睛，不能理解自己的情緒好像一團不明生物——至少在少年的眼裡是那樣倒映的。

好半晌，他才能用乾澀的嘴說出勸阻：「你知道還要去？教官已經禁止訓練生去那裡了。」

「那和我無關。」

少年輕而易舉的抽回自己的手臂，另一手撫上被抓住的位置，像嫌棄他力氣過大似的。

「怎麼會沒有關係。」他覺得有點心煩意亂。也許是少年的行為根本是在給他添麻煩，也許是這片緊密黑暗讓人窒息。

「我去我想去的地方需要經過誰的同意嗎？」

「可是那裡……」

「你害怕可以不要跟來。」

他倏然噤聲。

少年好像在挑釁他一樣，或者只是單純的警語也是陳述事實，那是少年的拿手好戲，就像少年對一些前來找他想要藉機滋事的學長們一樣……但那豈可一樣？他只不過是……

少年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，眼見他愣住了一樣毫無反應，轉身又繼續前進，他只有跟上。

他緊跟著少年，在這連腳步都看不清楚的陰暗密林內，一邊著眼於腳下的泥土，身體與枝葉都太過親近，為了不讓樹叢阻礙而跟丟，他又向少年靠近了幾分。

有一點點不是他們所發出來的喀沙聲響，他自付那是風吹動搖晃樹林的聲音。

他們好像走得太遠太遠了，豎起耳朵都已經無法聽到背離人群時逐漸轉弱的紛雜。他的情緒染上了一點不安，面前少年的背影太過虛幻、安靜。

他忍不住想，也許這裡根本不需要他，他的離開或留下都帶來不了什麼。

彷彿為野獸量身打造的道路終於走到盡頭，他鬆了一口氣。裡頭著實不太舒服。但他覺得少年好像很習慣那條令人七葷八素的密徑，一個轉彎都沒有遲疑。

而到了這裡，他不免心神一振。

怎樣形容這塊地方才好呢？他所見過、所知道的每一處都無法與之相比，就算是令人厭惡卻五光十色的渦……他搖搖頭。那份險盡危難之地怎可與此處做比。

也許他該說，這裡無與倫比。

僅用粗淺的筆墨來描述，一座靜謐的藍色湖泊，被幽密的樹林圍繞，湖上則倒映了整個世界，天夜的星，點白閃爍，人們稱其銀河，橫亙在遙遙的藍黑色布幕，無論怎樣都奔跑不至的谷；那些再怎麼巧奪天工都相形失色的詩人與畫家，如何觸及不至萬分之一，連開口讚嘆都是庸俗——

些許蟲鳴和湖水潺潺流動的聲音滑過耳朵。

荒無人煙。他抬頭看向沒有月亮的夜空，卻再也無法動彈，有些美麗流進他心裡，像川流不息的涼水，同夜幕豐碩的滿目星子填進他渴望呼吸的眼和心。

少年沒有理會他的感動，自顧自的找到一塊草皮躺下，頭枕著手臂，另一隻手放在肚皮上，接著不再有動作。

靜謐的樹林在他的頭頂，廣袤的星河在那對紅色眼睛的前面，幽藍湖水在他腳下。

他看著少年，那樣安靜、自在，沒有一星半點世人對他既有的印象。他想，也許在很久很久的以後，他會逐漸明白原來那些不過是旁人的累加，蒼白的少年對世界本沒有半點惡意，一切只是……

他走到少年的旁邊坐下。

「一定不是你。」他輕聲說。

礦石一樣紅艷的眼看向他。

何以肯定？他彷彿能從少年的眼睛看見這樣的詢問，就像每個人的手指頭指向少年時一樣，從不在受到責備時急於否認，不在真相前坦言承認。

「我會知道的，一定不是你。」

就算他不能泯滅那一簇心頭的懷疑，也無法阻止他心裡為少年蕩漾的感情，雖然微弱，雖然令他不知所措，以致態度顯得突兀、彆扭又莫名其妙，而少年也始終不曾領情。

少年不再看向他，轉而望著星空。

也許少年的生命中有過本應該相信他的人，曾有誰也這樣對少年說過，只是最後都背信了言語，語言變得毫無是處。

所以少年才會是如此的沉默。

也許在很久很久的以後，他還是無法明白少年的模樣，隻身一人的少年對生命也許本無分毫善意，一切只是——

我們無法理解你，古魯瓦爾多˙隆茲布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