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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.


布列依斯再一次遇見古魯瓦爾多,是在挪威的芬馬克郡。
那時他剛舉家從瑞典的大學城烏普薩拉搬回亨墨菲斯,幾週的安頓與熟悉環境,他帶著妹妹在遠離港灣的城鎮外圍散步,那天氣溫很暖和,他們都只穿著一件針織外套和方便活動的球鞋,沿著鋪滿砂礫的道路在靠近荒野的邊緣自由探索,當他們走到有一座小橋的湖邊時,古魯瓦爾多.隆茲布魯就站在那兒,背對著他們。
起初布列依斯以為只是鎮上的居民想過去打聲招呼,但在靠近以後心裡的感覺越發古怪,對方轉過身,臉上帶著相同卻罕見的錯愕,直到面對面,他們這才都確認遭遇了什麼——前男友。

 

兩人的緣分要從大學時期談起,布列依斯的祖輩雖然是維京人,但到了祖父那一代,先後因戰爭離開挪威、到瑞典安置,最後女兒與當地認識的法國人結婚,也就是布列依斯的父親,這條歐洲血脈影響他選擇到父親的故鄉求學,在大學校預科班的兩年,他認識了冷漠的德國鄰居古魯瓦爾多.隆茲布魯。
在布列依斯的印象中,古魯瓦爾多並不是一名學生,有晨昏顛倒的可疑跡象,他不會煮飯、經常只吃麵包和飲料,冬天不愛洗澡,沒有固定工作,以及莫名其妙的金援,這一切都令他反感。
布列依斯從來都不知道古魯瓦爾多是來法國做什麼的,他只是被房東拜託,以人不要陳屍套房為限度,偶爾探望這位德意志鄰居,當時他逐漸注意到自己喜歡上古魯瓦爾多簡直要瘋了。

他發瘋了。
半小時前,他藉口先將梅莉雅送回家,半個小時後,他人已經在古魯瓦爾多的家。
「茶或咖啡?」
「茶,謝謝。」布列依斯的膝蓋併攏,渾身不自在,這裡已經不是當時的法蘭西,那間小小的公寓,沒有生機的房間。
他揉揉緊繃的眉心,試圖放鬆。
等到古魯瓦爾多端上熱茶,兩人對坐在裝飾著許多標本和狩獵工具的客廳相對無言。
布列依斯首先受不了這樣的氣氛,他有許多的話想告訴對方,包括疑惑和奚落、憤怒和責備,最後話到嘴邊,只變成一句閒家常。
「這裡和巴黎那時很不一樣。」
古魯瓦爾多沒有否定這句話,但也沒有肯定,他彷彿是一尊雕像,面無血色的臉和手,只有那雙眼睛和右耳的紅寶石把一切點亮。這樣的態度令布列依斯感到不悅,繃緊才剛鬆懈下來的肌肉,連語氣都帶上了攻擊性。
「說到巴黎,你知道在你不告而別以後我是怎麼處理那房間的嗎?」
「布列依斯。」
「什麼?」
「我們複合吧。」
當古魯瓦爾多越過光華的大理石面桌,薄軟的嘴唇壓上來時,他已經忘了要拒絕。


02.


「我們趕在夏末搬過來,為了讓梅莉雅能有多點適應時間,不過今年的冬天,我們還是打算先找個溫暖一點的地方度過。你呢?有什麼計畫嗎?」
「看慢電視吧。」
這答案讓布列依斯有些意外。
「你真的被挪威同化了。那手環也是在這裡買的嗎?我看你每天都戴著。」
那是一個靛藍色再深一點的皮革手環,內側是黑色的,用銅色金屬扣著,上面還刻了一個不明顯的德文字母,它在古魯瓦爾多蒼白的手腕上特別搶眼。
「德國朋友送的。」古魯瓦爾多簡短地回答。
從他們相遇那天開始,已經過了整整兩個月,隨著夏季逐漸流逝,溫度也越發降下,沒事的時候,他們會在戶外照得到太陽的沿海巨石上坐著聊天,在這兩個月裡,布列依斯也瞭解了一些事,古魯瓦爾多比他要早到亨墨菲斯大約兩年半,在午餐習慣上他與挪威化的狀況良好,更令布列依斯訝異的是……
「你有一份正當的工作?」
古魯瓦爾多回以的眼神很露骨:你是白癡嗎?
「抱歉。」布列依斯尷尬地笑了笑,「只是你在巴黎的三年似乎沒有工作。」
「那是我的家人開出條件,會負擔我所有開銷。」
「什麼條件?」可真是闊綽的家庭。
「你說呢?學弟。」
布列依斯瞪大眼睛。
「……這不可能。」
古魯瓦爾多顯然沒有和他開玩笑,他看著遠處的海和灰濛的天空,接著說道:
「畢業之後沒有留在法國的理由,就被要求回去了。」
「所以……這就是你突然離開的原因?然後呢?」布列依斯壓下加快蹦跳的心,「就這樣?」
「怎麼了嗎?」
布列依斯突然站起身,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古魯瓦爾多,海風把他的頭髮和大衣全部吹亂,而後者只是仰著頭,困惑地看向他。
「你從來都沒有產生過愧疚感嗎?」說這句話時,他的表情像在隱忍什麼。
「如果你是指不告而別,我已經為此道過歉。」
布列依斯突然發覺自己完全不了解眼前這個人,即使他們曾在兩年間同床共枕,他知道古魯瓦爾多不喝加糖和牛奶的咖啡,古魯瓦爾多也記得他們的交往紀念日,但到頭來,原來他根本就不知道古魯瓦爾多究竟是怎樣看待這段關係的。
「古魯瓦爾多,你真是個差勁的爛人。」布列依斯扔下這句話離開了海岸。

 

他們有兩個星期沒有聯絡,之前就算不是假日,每逢週二和週六的夜晚,布列依斯都會到古魯瓦爾多家用餐,偶爾休假日期對上再來個小約會,但這項默契被打破了,複合到現在,他們還是第一次這麼久沒碰面。
布列依斯覺得內心的某個自己正在汩汩流血,因為古魯瓦爾多,因為那些說出口或藏在心裡的話,事實上在第三天清晨醒以來他就後悔了,他瞭解古魯瓦爾多的的脾性,那傢伙一定是少說了什麼,可能很重要、但對自己而言不重要的話,在巴黎時也曾有相似的冷戰理由,只是這次的原因帶給他的傷害太大,以及他們還不習慣再一次相處。
即使稍微梳理了情緒,布列依斯仍是無法硬著頭皮先去找對方,他認為這次應該由古魯瓦爾多先道歉,因此他們的冷戰又拖過了一個禮拜。
這天,布列依斯為了替家裡添購一些用品,來到了鎮上的購物中心,在從商場出來建築右巷往停車場的路上,令雙手提著兩大包環保袋的他停下腳步的理由,是在碼頭與人說話的古魯瓦爾多。
老天……他真的、快一個月沒見到古魯瓦爾多了。
布列依斯壓下一股現在就過去和對方言歸於好的衝動,可他也沒有立即離開,他就只是看著背對這邊的古魯瓦爾多,他們似乎在談論著什麼,也許是工作上的事,從衣著打扮來看那個與古魯瓦爾多交談的人大概是他的同事。
只見古魯瓦爾多搖了搖頭,對方突然就朝他的頭部打了一下,古魯瓦爾多整顆頭顱都往下頓,目睹這一幕,布列依斯一時間也顧不上那些無形的障礙,急匆匆地趕到碼頭。
「嘿!你的手剛才在做什麼?我都看到了,你打了他!」他一到兩人面前,便豪不客氣地開始問罪。
「你是誰?我在教導後輩。」打人的男子不甘示弱。
「你只是單純的在行使暴力,古魯瓦爾多,他打你哪裡?」
「布列依斯……」古魯瓦爾多只是愣愣地看著他。
「幹嘛?」布列依斯有點不想承認在對方的眼裡看到喜悅,而那有一部分反饋回來。
「等等。」男人比了個示意停止的手勢,「等等,你就是布列依斯?」
「請問有什麼事嗎?」
「噢、沒事。」對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,看五官和口音感覺是來自拉丁美洲國家,「我想你對我有些誤會,那沒關係,讓古魯瓦爾多來說清楚,至於我剛才在做什麼,我們在談論與你有關的話題。」
「和我有關?」布列依斯一愣。
「嘿、古魯瓦爾多,我覺得他超愛你的,你根本完全不用擔心那些多餘的事。我給你們十分鐘說話,十分鐘以後上來甲板。」
那人揮揮手就上船了,留下不明所以的布列依斯和依舊面無表情的古魯瓦爾多。
海浪的聲音搖搖擺擺,不遠處有人在聊天,汽車駛過道路發出低低的轟鳴聲,時間在流逝。
「要像上次一樣把時間都花在沉默嗎?」布列依斯放下手中沉甸甸的環保袋,但穩不了七上八下的心,「不如你先解釋他剛才為什麼會打你。」
「……你。」古魯瓦爾多現在彷彿是一個做錯事垂頭喪氣的孩子。
「什麼?」
「因為布列依斯。」
「都講出來,都說給我聽。」
「我問了他一些事,因為我想不明白你生氣的原因,他說『代替你教訓我一下』。」
「噢……所以,你弄懂了嗎?」他突然有點想笑。
古魯瓦爾多稍嫌遲疑地點點頭。
「那麼你想怎麼做?既然你都明白了……」
布列依斯原本預計收穫一個正式且難得的反省,但古魯瓦爾多無預警地抱了過來,將他整個人圈在懷裡。
「噢……這樣,也不壞。」

 

古魯瓦爾多把事情的經過都對他說了,當然不是在十分鐘的碼頭,而是週末下午亨墨菲斯初見的小湖畔。
他的家族缺乏親情,也許原因出在他自身,無論是荒誕的興趣或興致缺缺的家族事業,他始終格格不入,母親如何嚴厲地管束,也改變不了古魯瓦爾多的本質,最後的結果就是將他送離德國。
當年的不告而別則是出了充滿戲劇性的意外,他的父親因病臥床,無力管理公司,上面的兩位兄長也相繼離世,母親別無他法,強制將他帶回德國代管公司,過了幾年,他才在一位朋友的幫助下離開、銷聲匿跡。
「我得回到那裡,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,一切都失去意義。」
古魯瓦爾多望著冰冷的湖水,布列依斯試圖能從那張平靜的側臉窺見當時的情況,但無功而返。
「我確實認為就算聯絡你,現實也不會改變。」古魯瓦爾多轉身面向他,「對不起。」
布列依斯此時此刻有些啞然,他既想說「沒關係,這不是你的錯」,又想反駁「你該連絡我」,也想緊緊抱住這個令人心疼的青年,最後他全部都做了。
「沒關係、沒關係,這不是你的錯,但你還是應該要聯絡我,也許我可以寫信給你、或者偷偷見面……我一直都在想你過得好不好。」
布列依斯的手壓著古魯瓦爾多的後腦杓,將那顆頭顱埋進自己的肩窩裡,另一隻手不斷輕拍他的背,像恨不得替青年對抗世界。
那天晚上,布列依斯留在古魯瓦爾多的家,兩人擠在一張單人床上,四肢交纏。


03.


十月下旬,兇猛的海風掠過亨墨菲斯所有角落,寒冽的凜冬已悄然來臨,古魯瓦爾多照慣跟著漁船出海,羅亞特一家則忙著準備渡假的行囊。
魚隻為了過冬會儲備較多的油脂,這個時節的鯖魚尤其特別肥美,古魯瓦爾多因此越來越忙碌,距離布列依斯短暫地離開到羅弗敦群島只剩下三天,接下來,直到明年春天亨墨菲斯稍微暖和起來,他才會隨著家人再度回來。
他們又在假日散步至小湖旁,這裡偶爾有人會經過,有時候會是曲線優雅的慢跑者。
「真的不跟我去嗎?梅莉雅也很想見見你。」
「不要。」
「那我買點紀念品給你吧。」他們站在橋上,布列依斯靠著木製欄杆,心情很好地說。
「不用了。」古魯瓦爾多的眼神清楚傳達「什麼還不都一樣」的訊息。
「別這麼說嘛。」布列依斯笑了笑,「明信片、木雕,嗯……還是馬克杯?」
「就說不……」拒絕的話說一半,一樣物體飛快地掠過古魯瓦爾多與布列依斯面前,不偏不倚砸進了湖泊中央,發出噗通水聲。
「那好像是鳥……古魯瓦爾多!」
另一個在布列依斯眼前踩進水裡的是古魯瓦爾多,他幾乎沒有猶豫,一瞬間就越過了橋欄,布列依斯知道他想做什麼,他只有邊叫邊繞回岸上,好在這裡的水並不深,歷經了一番奮鬥,最後總算將那隻仍在拍翅掙扎的鳥給救了上岸,雖然布列依斯覺得那動作與其說救援,不如說是拿取戰利品的手勢。
「真不敢相信你救了牠。」
布列依斯脫下自己的外套,蓋上古魯瓦爾多肩膀,看著被放到地上,跳兩步跌一步,拼命揮舞翅膀卻總也飛不起來的鳥。
「牠的羽毛很漂亮。」
「什麼?等等,不行!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你看不出來嗎?這可能是一隻候鳥,說不定還是保育類,殺了牠你就犯法了。」布列依斯不相信古魯瓦爾多是這樣缺乏警覺的人,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不在乎。
「我沒有要殺牠。」
「我說了這樣可能觸法,看在牠還活著的份上不要……你剛剛說什麼?」布列依斯忽然發現對話和他印象中的不一樣。
「我和別人約定過,不會把還活著的生物做成標本。」
「那你……現在是在珍惜生命嗎?」
古魯瓦爾多用一種難以言喻、幾乎不是看正常人的眼神看著他。
「我說了,牠的羽毛很漂亮。」古魯瓦爾多又將那隻鳥一把抓起,絲毫不理會牠加劇的驚恐,「所以就等牠自己死掉……」
「給我,我要帶牠去看獸醫。阻止我的話就是蓄意謀殺。」布列依斯一句話令古魯瓦爾多放開了手。

 

那隻候鳥後來經過獸醫診治,還驗明了正身,北極燕鷗,現在正縮在臨時準備的鳥窩裡。
「大概是人類製造的麻煩,牠完全不該在這種時間出現在這兒。」獸醫如此評斷這隻同伴都在南半球的候鳥。
「那是什麼?」古魯瓦爾多注意到鳥爪的部分繫了一個小小的環。
「這是研究人員為了方便記錄和追蹤鳥禽繫上的腳環。」
在他們閒聊的時候,有一位老先生抱著狗走進醫院。
「一定很牢固吧?」
「大概吧。」獸醫忙著到櫃檯招呼老先生,隨口敷衍了一句。
「古魯瓦爾多,我們回去吧,接下來交給醫院。」古魯瓦爾多的衣服仍滲著湖水,布列依斯擔心再繼續待下去人會感冒。
古魯瓦爾多沒有應答,也沒有馬上走出來,布列依斯疑惑地回頭看,這一看卻目睹了古魯瓦爾多施展特技將腳環卸下來,鳥居然還沒叫。
說起來剛從湖水裡撈上來的時候牠也很安靜,不對,現在重點不是這個。
「你……」
布列依斯剛想質問,卻見古魯瓦爾多豎起一根食指,壓在發白的唇上。
噓。
一滴水珠從他的衣角滴落,打在地板上,時間的流逝異常緩慢,古魯瓦爾多把腳環收進褲子口袋裡。
他明白他的想法。
「走吧,你需要換件衣服。」布列依斯小聲地說,拉起他的手。


04.


出發往羅弗敦群島的前一天,古魯瓦爾多出現感冒症狀了。
「藥記得按時吃,注意體溫,毯子放在這裡……我拿幾樣醃好的菜給你吧?」
「不用了。」古魯瓦爾多現在有些鼻音,盡管本人呼吸不順利,但布列依斯覺得這樣的古魯瓦爾多莫名可愛。
「我今天不能住下來,我得回去。」
古魯瓦爾多只平淡的應了聲,低頭摸著左腕上的手環。
就在布列依斯穿上鞋準備離開的時候,披著毯子的古魯瓦爾多站在玄關,喊了他一聲。
「幫我帶一張南半球國家的明信片吧。」
布列依斯不覺得自己可以在羅弗敦的紀念品店找到南半球圖案,但他仍是欣然答應。
「我會寄給你。」
「都可以,就當我去過。」

 

時序快進入永夜,即使是現在,在布列依斯剛搬來的時候也還是白天,但哪裡的永夜不一樣呢?
布列依斯開著車,隔著玻璃不必忍受外頭的寒風刺骨,同時他卻有些心不在焉,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冷,古魯瓦爾多這種人悶聲不響,在這種時候生病尤其令他擔憂。
他知道這只是一場小感冒,計畫也不可能為此變更,但……
布列依斯猛然剎車,幸好車速不快,後面也沒有其他車輛。
他給自己找了藉口,如果只是今晚到古魯瓦爾多家過夜,照顧他一晚,明天一大早回家準備出發,時間上還說得過去。
得出結論的布列依斯立刻打了一通電話回家,說明要照顧生病的戀人,也得到了諒解和對古魯瓦爾多的問候,車子在前方一處轉角右彎,朝著古魯瓦爾爾多住所的方向迴轉而去,他並沒有開太遠,不出五分鐘,他就回到了眼熟的白屋前。
從外頭往裡面看,客廳的燈還亮著,但他沒有看見古魯瓦爾多坐在沙發上的身影。
回到房間休息了嗎?
布列依斯有這棟屋子的備用鑰匙,自然不必循規蹈矩地按門鈴,但把鑰匙插入鑰匙孔轉動以後,布列依斯發現門並沒有鎖。
「又這麼不小心。」下次要在門上掛一張牌子,寫「記得鎖門」才行。
他推開門,一眼環視沒看到青年。
「古魯瓦爾多,我進來了!」
沒人回應,整棟屋子像死了一樣安靜。
「古魯瓦爾多?」
這棟房子並不大,裡裡外外找遍不需要幾分鐘,他甚至連廁所門都敲過了,最後確定人真的不在家。
一股恐慌感沒由來地在他心裡蔓延。
他拿起手機,撥號給古魯瓦爾多,當手機那端響起單調的答鈴時,布列依斯也在沙發上的枕頭後面聽見了另一段鈴聲。

 

古魯瓦爾多在極光下行走,除了新添的外套,身上仍披著那條布列依斯準備的毯子,它的尾襬被寒風吹得胡亂飛揚。
他的呼吸有些沉重,就像靴底踩在砂礫上發出的喀沙聲。
他的目的地是湖泊,現在抵達了,他停下腳步,站在岸邊觀看湖面反映夜空的倒影,有目不暇給的星子和綠色的極光。
大區塊的湖面在低溫下都已結成了冰,只有少數幾塊坑洞盪著波光。
古魯瓦爾多一手抓緊毛毯,一隻手伸進口袋裡,朝著湖面深處走,就在一隻腳快踏進湖泊裡時,一隻手突然從背後抓住了他,再往後一拉,鬆開的毛毯被颳來的強風吹到湖面上,一部分浸濕在水裡。
他回頭看,是滿臉隱忍的布列依斯。
「你來這裡做什麼?」他的聲音裡有著顯而易見的怒氣。
古魯瓦爾多沒有回答,兩人陷入沉默的對峙,直到布列依斯抓著的那隻手開始發抖。
「上車。」布列依斯放開古魯瓦爾多的手,先走到車子旁邊替他打開車門,發現人沒有跟來,又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:
「上車。」
古魯瓦爾多這才乖乖跟了過去,關上車門以後,他仍是不說話。
「我早該發現,你不是一個會看風景的人,你……你和梅莉雅都……」布列依斯把頭埋在方向盤上,聲音從交疊的手臂間傳來,後面的句子糊成一團,導致古魯瓦爾多無法聽清楚,但那極光下垂喪的頭顱顯得既無力又疲憊。
「布列依斯。」
對方沒有反應。
古魯瓦爾多想起那件飄到湖裡的毛毯,那是布列依斯特地從家裡帶來給他的。
他放柔語調:
「布列依斯,抬起頭,看著我。」
第二次的呼喚稍微奏效,布列依斯轉動頸部,枕在手臂上看向古魯瓦爾多,對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東西遞到他面前,布列依斯定睛看——那是從北極燕鷗腳爪拆下的紀錄環。
「我想把這個丟到還沒結冰的水裡,但現在外面現在太冷了,我不想出去。」
古魯瓦爾多的言下之意布列依斯豈會聽不出來,他渾濁的眼睛隨著這些話逐漸恢復了點神采,他伸手去拿古魯瓦爾多掌心裡被體溫捂暖的腳環,緊緊握在手心裡,好像那是一條生命,但卻非常輕盈,一點重量也沒有,感覺很可怕。
布列依斯不發一語,下車走到結霜的湖水邊緣,古魯瓦爾多望著他的背影,露出一點也不快樂的神情。
那小小的腳環在用盡全力的拋物線中被風吹得更遠,最後消失無蹤。
古魯瓦爾多知道,整個漫長的冬天他會等著一張明信片回來,等到消冰融雪,像該有一份完美結局的童話故事一樣。

 

 

 

 

<End.>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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